已經(jīng)過了7月16日零點，傅哥還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他總覺得身子燥熱無法入睡。木門嘎吱嘎吱響，是山風在吹。
傅哥是萬州區(qū)五橋街道香爐山社區(qū)黨支部書記傅山祥，住在城郊農(nóng)莊。凌晨3點，他索性起床，抬頭見黑云低垂，一道閃電在云層縫隙中劃過，似乎是在給行走的黑云照亮天路。
早晨7點，滂沱雨水嘩嘩嘩從天傾落。傅哥沖出屋，望著屋旁潰壩后的魚池，池內(nèi)養(yǎng)的團魚鯉魚們隨洪水沖出，一排排盆景植物被洪水席卷而去。傅哥正要去搶盆景，手機鈴聲響了，是街道紀工委向群召書記打來的，她是駐社區(qū)的干部。向書記聲音急促：“傅書記，老街雨大，五橋河暴漲，很危險，馬上趕到社區(qū)!”
傅哥來不及細想，驅(qū)車沿著洪水漫溢的山道飛馳。剛到山路與主公路交界處，公路上有人大聲呼救：“有個老婆婆困在屋子里。”回頭一望，怒吼的洪水正沿著那家屋子院壩沖出。傅哥沒加猶豫，蹚過河水沖進屋，把那個94歲的老婆婆背出了屋。
傅哥繼續(xù)駕車飛馳，電話不斷響起，鋪天蓋地的雨聲中，電話里的聲音只聽得隱隱約約。途中，山上沖下的泥石流堵住了去路，正好碰見前面一輛摩托車，他坐上去往老街社區(qū)趕去。
百年老街在暴雨中飄搖。傅哥趕到社區(qū)時，五橋河的洪水正沖泄而出。這條溫順的河流是長江二級支流，它是老街人心中的母親河，每一個老街人，都是喝著它的乳汁長大的。
傅哥和向書記、社區(qū)干部們一合議，決定分頭奔赴老街街巷通知沿河居住的居民迅速撤離。他們拿著小喇叭，大聲喊：“洪水要來了，馬上離開家!” 大家的嗓子都喊嘶啞了，大雨中的聲音還是顯得很微弱。他們又一家一家敲門，全身淋濕后褲腿緊繃，腿腳有些發(fā)軟，軟軟走上幾步后，又夢醒一般地突然往前沖，這是與暴漲的洪水在賽跑呀!一些居民還在睡覺，睡眼惺忪中跌跌撞撞往外跑。76歲的劉老漢抱著一個木箱，里面有他的13張銀行存折。劉老漢平時連買一個饅頭吃也舍不得，13張存折是他勒緊褲腰帶攢下的，有時候半夜也要起來一筆一筆計算。
從老街巷子里沖出門的王大哥，手里抱著一床剛買不久的涼席，突然又轉(zhuǎn)身往回跑——他想起家里還有前不久才買的一口高壓鍋，只用過一次。傅哥大聲喊：“你回去干啥子?”王大哥嘟嚷著說，還有一口高壓鍋，新買的?！澳氵€要不要命啊!” 傅哥奔過去，拉住王大哥就開跑，五橋河的渾黃洪水已灌進香爐街的巷子里，漫到了大腿處。
洪水中，老巷子里的500多居民被緊急疏散了。這時，一個志愿者大聲喊，香爐街臨河的居民樓二樓樓梯口還站著一個老婆婆和一對母女在呼救。穿上救生衣的傅哥讓志愿者找來繩子，一頭拴在行道樹上，一頭拴在自己腰上，他跳進齊腰深的洪流中，艱難地向街對面蹚過去，把受困的三人安全地轉(zhuǎn)移到了安全地點。
傅哥在洪流中救援的這幅圖片，正好被一名志愿者拍到了，當天刷爆了社區(qū)居民的微信朋友圈，不少人留言：傅哥，好樣的!
30歲出頭的小何在老街長大，大學畢業(yè)后在本地電視臺做記者。當天一大早，他扛著攝像機直奔老街采訪。小何拍攝的老街搶險救援新聞畫面，第二天在中央電視臺幾個頻道相繼播出。洪流中的傅哥出現(xiàn)在央視新聞里，他說，沒得啥子，沒得啥子，我當時也沒想那么多，救人啊，是我的本能。
7月16日那天的降雨量達到了208毫米，創(chuàng)下了自老街有水文歷史紀錄以來的新高。上午10點40分，洪水漫過了老街的百年石拱老橋，當洪水逼近橋頂，洪峰中僅露出老橋的小小“頭頂”時，站在遠處的老街居民，感覺洪水也漫到了胸口，有人輕輕捂住了胸口在無聲祈禱，老橋，挺住?。±蠘?，它是老街人心里的老祖宗，老街人生活的半徑以它為圓心，來來往往千千萬萬雙腳印的覆蓋，讓老橋每一塊石頭都浸潤了歲月的包漿。有一次我赤足走在老橋的青石上面，感覺有硯臺般的光滑，一股溫潤之氣貫穿了肺腑。遙想百年前，還拖著長辮子的家鄉(xiāng)工匠們，為臨河的老鎮(zhèn)精心設計了這座堅固的石拱橋，它頑強而沉默地佇立在歲月的天光下，讓我想起了從前車馬慢郵件慢的日子。而今的老橋，是留給老街人心里共同的撫慰，是綿綿的鄉(xiāng)愁，它如慈愛老祖母凝望的模樣，讓老街人憑吊歲月往事，抵御著歲月里消逝的某些東西。老橋兩邊臨河的吊腳樓里，那些理發(fā)鋪、修表店、配鎖店、賣筲箕撮箕的農(nóng)具店、鐵匠鋪、彈棉鋪、油條鋪、鹵肉鋪……成為一幀幀舊時光里的黑白底片。
當天上午11點，五橋老街被緊急轉(zhuǎn)移安置了2600多人，武警部隊與社會各界力量出動沖鋒舟、救生艇等開展了大救援。午后兩點過，咆哮洪水終于退去，老街的人，齊刷刷的目光投向了老橋。老橋無恙，老橋只是在洪水中洗了個澡，它抖了抖滿身的風塵，靜靜地看著浩蕩江水東流去。站在橋端的老何給老橋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幾個居民也躬腰向老橋致意。
洪水侵襲過的老街，滿目瘡痍。一些居民、商家損失慘重，但很少看到他們臉上悲傷的表情。在老街開了一個家具店的老劉，家具全部被河水浸泡成了廢品。他收拾著凌亂的店鋪，見到我還坦然地說：“沒事兒沒事兒，只要命還在，該來的都會來，該有的都會有?！遍_泡菜店的老項家，200多個泡菜壇子被沖走了，還有幾千斤泡菜與貨物也打了水漂，損失了20多萬元。我與社區(qū)干部進屋統(tǒng)計災情時，老項的妻子哭了，老項拍著妻子的背安慰道：“我們?nèi)诉€在嘛，娃娃還在讀研究生嘛?！崩享椦獕河行└撸綍r喜歡喝點酒，妻子總擔心他的健康。這一次老項決定戒酒了，說要好好愛惜身體，把生意堅持下去。
（作者：李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