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共產(chǎn)主義運動先驅(qū)吳玉章（左一）、楊闇公（右一）、童庸生（左二）。記者 鄭宇 翻拍
1926年4月，楊闇公組織重慶黨團有關負責人召開民主生活會記錄。（周勇供圖）
“從前因種種關系，使我不能公開的批評，報告中央就叫站在團體外說話嗎？”
“信中有許多意氣話、驚嘆號，甚至說我拿一百元就跑了……是否屬實，請同志們證明好了！”
1926年4月15日，山城重慶，一場民主生活會嚴肅地進行著。
會上，兩位重慶黨、團領導人開門見山，指出了對方的種種不是。
為什么召開這次會議？他們兩人之間究竟有什么隔閡？結果怎樣？這些問題的答案都記錄在一份檔案里。
3月10日，重慶日報記者在重慶市地方史研究會會長周勇的辦公室里，看到了這份彌足珍貴的檔案資料。
事出有因
一封寫給黨中央的信
這是重慶黨組織歷史上第一份原汁原味的民主生活會記錄，全文1萬多字，毛筆書寫，字跡飄逸俊秀，詳細記錄了1926年4月中國共產(chǎn)黨重慶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和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重慶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兩個領導集體聯(lián)合召開的民主生活會情況。
“它是我們黨通過召開民主生活會，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統(tǒng)一思想、凝聚力量，不斷增強黨組織的凝聚力、戰(zhàn)斗力的生動寫照?！敝苡抡f。
為什么召開這次會議？這還得從一封信講起。
1925年12月，在重慶的中共黨員楊洵給在上海的黨中央寫了一封信，反映重慶黨、團組織存在若干問題，包括“指導非人，同志無理論上的訓練，團體個人化，行動淺薄而浮囂”“亂鬧學潮”等，甚至還指責了重慶的部分同志和工作。
當時楊洵33歲，是1922年在法國勤工儉學時就入黨的“老黨員”，曾出席過旅歐共青團在巴黎召開的第四次代表大會。1925年7月，楊洵按照黨中央的安排返回重慶，在中法大學四川分校工作。
然而不到半年，他卻感到種種不適：重慶團組織領導人童庸生個性較強，自己關心刊登中法大學招生廣告的事情，童庸生居然有懷疑之意；童庸生還一再插手中法大學教職員事務，有“搗亂”之嫌；除童庸生外，團地委其他同志也常常不采納自己的意見，又要求自己不能只關心中法大學事務……如此種種，讓楊洵如鯁在喉，于是他給黨中央寫了這封信。
接到來信，黨中央對楊洵所反映的情況十分重視。適逢楊闇公、童庸生結束了在廣州的會議來到上海，黨中央即與楊闇公、童庸生二人談話，了解相關問題。
從黨中央領導口中得知內(nèi)部團結出了問題，受到了“重慶顯然有兩派的現(xiàn)象”的嚴肅批評，楊闇公、童庸生尷尬不已。
身處斗爭險境，肩負革命重任，內(nèi)部的分裂很可能導致黨、團組織工作難以開展。此前的類似教訓告訴他們，如果矛盾得不到解決，就可能帶來不可挽回的損失。
那么，怎么解決這個問題呢？
中央決定，讓楊闇公、童庸生回去后，召開一次會議，澄清事實，消除誤會，團結一致向前進。
開門見山
楊、童兩人分別陳述事由
回到重慶以后，在深入了解情況的基礎上，1926年4月15日，楊闇公主持召開了這次民主生活會。
出席會議的有矛盾雙方的童庸生、楊洵；還有冉鈞、劉成輝、喻凌翔、程秉淵、張昔仇、李嘉仲、吳鴻遜。會議由吳鴻遜記錄。
“其實，楊闇公與童庸生、楊洵都有深厚的革命友誼?！敝苡陆忉專股撬拇ㄔ缙诘狞h員之一，是成都團組織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楊洵留法歸來，是老黨員。正因如此，楊闇公認為更需要講黨性、講原則、講大局、講紀律。
會議一開始，楊闇公便開宗明義地提出，開會是黨團中央的要求，要直截了當，嚴肅認真，“我們僅可赤裸裸地、把許多經(jīng)過的事實說出來，請各位加以批評，以免因一點小事，妨礙團體工作的進行。”
之后，楊洵和童庸生分別陳述事由。
楊洵從與童庸生的隔閡說起，一共十條，歷數(shù)童庸生的種種不是，稱“今夜所有的話都挑出來了”。
他稱，與童庸生隔閡的起點是團組織決定學校（指中法學校）要登廣告，“而隔了一天多，還不見登出，故寫信去問庸生，因他在負責辦理此事。庸生回信極長，大意說：我不愿與之合作……叫我多讀唯物史觀，故我心內(nèi)很不了然……”
此外，楊洵還談到了“撤銷販賣部”等事情，同時對黨中央批評自己“不工作，在團體外說話，以后要負一部分實際工作”，表示一時難以接受。
接下來，童庸生針對楊洵的十條意見，逐條陳述相關情況，仍然表現(xiàn)出對楊洵的不滿和批評。
例如，童庸生指出，“當闇公和我要赴廣東以前，地委曾決定書記由你代理，先對你說了三次你都不答應，后地委才決定凈吾同志代理……請你任教育宣傳委員，而你始終莫有出過一回席……”
互相批評
消除了二人的矛盾和心結
兩人各執(zhí)一端，怎么辦？
“在這種情況下，楊闇公要求參加會議的同志就兩人的陳述發(fā)表意見，尤其是對事實的認定，或者作事實的補充，然后對二人做誠懇的批評。”周勇說。
于是，知曉情況的張昔仇、喻凌翔作了系統(tǒng)的發(fā)言，冉鈞補充了若干事實。
楊闇公提醒與會同志：“現(xiàn)在還有補充的莫有？如莫有了請批評?！?/p>
劉成輝首先發(fā)言。他沒有糾纏具體的事實，而是從黨員所需要具備的素質(zhì)出發(fā)，批評了童庸生態(tài)度不好，楊洵“有高等黨員的氣概”“不信任團體”等錯誤，讓兩人心服口服，“童、楊對劉同志批評接受”。
繼而程秉淵從組織原則的角度，批評童庸生“有左傾幼稚病”；批評楊洵把對同志個人的意見上升為對組織的意見，“以至于生出許多誤會來，全是不明了團體和個人關系而發(fā)生的?！薄巴?、楊接受”。
接著，李嘉仲、張昔仇、喻凌翔、冉鈞相繼對二人進行了嚴肅的批評。二人均表示接受批評。由于批評注重政治，沒有糾纏事實，入情入理，楊洵表示，“如能像今夜這樣開會，說明則不致發(fā)生那些誤會了?！?/p>
隨后，楊闇公又要求兩人互相批評。楊洵表示，“庸生同志平時態(tài)度不好，望改正?！蓖股硎?，“（楊洵）小資產(chǎn)階級心理太甚，個性太強”，“并有選擇工作的毛病”，“以后希望注意改正”。
楊闇公主持會議時，始終不偏不倚，從未打斷任何一人的發(fā)言。當所有人發(fā)言完畢，他客觀總結了童、楊二人的缺點并進行批評，并嚴肅強調(diào)：“我們的團體是統(tǒng)一的，我們的同志時時刻刻都應維護團體的統(tǒng)一，不應因一點誤會而離開團體去說話，表現(xiàn)分裂的毛病。這是我們同志應該注意的。團體不是私人能把持的，決不是個人化的，是要團體化的?！弊詈?，他希望童、楊兩人“以后共同努力奮斗，不再鬧此資產(chǎn)階級的意氣”。
矛盾化解
四川地區(qū)一躍而成全國革命形勢發(fā)展最好的地區(qū)之一
經(jīng)歷此次會議，童、楊二人化解了矛盾，放下了包袱。童庸生始終戰(zhàn)斗在四川革命斗爭的最前線，后于1930年犧牲；楊洵一直發(fā)揮理論功底深厚的特長，一邊搞宣傳，一邊做統(tǒng)戰(zhàn)工作，1949年12月7日犧牲在國民黨的屠刀下。
“而經(jīng)過這次批評會，四川黨團組織更加團結、更富戰(zhàn)斗力。四川地區(qū)一躍而成全國革命形勢發(fā)展最好的地區(qū)之一?！敝苡陆榻B，1926年9月，中共中央對中共重慶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的工作給予高度評價，表示“川省現(xiàn)時是最好工作之地，四川工作同志其刻苦奮斗的精神，更有為別省所不及者”。
以史為鑒
仍有振聾發(fā)聵、直抵心靈的能量
“1926年4月15日舉行的民主生活會的會議地點沒有明確記載。但依據(jù)當時的情況分析，可能就在楊闇公的家里?！敝苡抡f。
3月12日，記者從長江索道一旁的階梯拾級而上，在一條小巷里找到了一幢古樸莊嚴的三層小樓。這里便是中國共產(chǎn)黨重慶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舊址——楊闇公同志的舊居。因為正在閉館修繕，記者未能進去參觀。
周勇說：“這次會議堪稱中共民主生活會的經(jīng)典案例?！彼忉?，從這份民主生活會記錄可以看出，黨中央對解決重慶組織內(nèi)部的矛盾有明確的指示；會前楊闇公對童、楊有談話溝通；會中程序規(guī)范，發(fā)言充分，尊重事實，不糾纏枝節(jié)問題，而著重于黨的原則和政治的高度，尤其是主持者公正嚴明，總結一針見血。
周勇告訴記者，“這份民主生活會記錄是我們迄今所見到的時間最早、內(nèi)容最為詳細的、最原汁原味的黨內(nèi)民主生活會記錄?！彼?991年在編纂楊闇公檔案文獻時第一次讀到這份檔案的。
“那時，我正在楊闇公的家鄉(xiāng)潼南縣委工作，那種‘赤裸裸’的批評給我當好縣委副書記上了最為生動的一課，至今仍有振聾發(fā)聵、直抵心靈的能量?！敝苡抡f，重讀這份記錄，對我們今天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正確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開好各級黨組織的民主生活會，嚴肅黨內(nèi)政治生活大有裨益。
（記者 匡麗娜）
（稿件原載于2021年03月18日《重慶日報》）
